时间货币(上)

时间货币(上)

提笔之时,已经是16号,距离我外婆逝世一年,还有10天。我计划将这篇文章分为上、中、下三部分,最终会在26日一起发布。在去年26号,我在公众号上草草写了一篇悼文,那时距离外婆去世不过几小时,现在回想起来,仍然能记起当时的气温;仍然记得那天早晨,我为她穿上鞋子,与父亲一起将她抬到客厅;仍然记得最后我触碰到她带着余温的身体,为她穿上寿衣......

起初

起初,我父母住在一片由人们自建的“平房村落”里,之所以打引号,是因为我父母还有亲戚都称呼那里为“山上”,并不以“村”来描述。在那里居住的都是曾经兵团的退休人员或者是其子女,因此大家基本相互认识。按照我的理解,兵团由很多师,师下面有很多团场,住在山上的都是同一个团场的人,但那也是更以前的事情了。团场距离山上大约有60多公里远,团场在昌吉州,山上在乌鲁木齐。

我便出生在山脚下的医院。我父母那时在山上结婚、盖房屋,我也在那里诞生。为了生计,父亲便离开家,去往克拉玛依上班,每个月回来一次。这大概是在我四岁的事情吧,再加上母亲经常出差,于是我就成为了“留守儿童”。那时我外婆也在山上,居住的房子属于她二儿子,于是我便被托付给了外婆照顾,与外婆同住的还有我姨姨、姨夫以及他们的女儿,也是我的表姐。那段时光应该是我这二十多年来最快乐的日子,对于年幼的我来说,在黄土堆积的山岭上奔跑、挖坑、捣毁蚂蚁窝或是跟几个伙伴们一起玩耍,不用考虑明天,只需要在当下寻找有趣的事情即可。

我仍然记得那平房的结构。从外来看,房屋均是红砖构成,左右都有邻居,一扇单开的红色铁门在其间,铁门左边便是厨房的窗户。一进红铁门,便是两米长,一米多宽的过道,过道的左侧是砖土砌的灶台,再向前走,面对着的是书房的窗户,左侧是入户门,右侧是一个大概4米*2米的小院子,在过道的右侧、外墙、以及院落围成的区域被改造成两个独立的封顶空间,一个存放工具、一个存放煤炭......在山上的日子,覆盖了我整个幼儿园​​时期。

在山上,每周都有一群男女老中年来到外婆家,开始唱歌、祷告。女人头戴白色麻布帽子,男人、女人跪在地上,向墙上挂着的刺绣祷告。那刺绣上是以白麻布为背景,红色的十字架在正中央,整个刺绣被塑料油纸保护着,晚上时不时会反射出月亮光。那时,父母不在身边,缺乏监督的我不讲卫生,吃饭不洗手,垃圾堆里捡来的东西放在嘴里含着,于是有一天,我的腹部奇痛无比,腹泻、呕吐。那时外婆领着我去了山上的小诊所,医生诊断结果是受凉,开了些药就回去了。那几天我都要忍受着腹部的剧痛,我晚上躺在床上跟外婆说,让她帮我向上帝祷告,她就向上帝祷告,但几天后症状仍然没有好转。于是我姨姨领我下山,找到另一个诊所,开了药,症状仍然没有变化。我妈知道我的情况没有好转后,请假带着我去了市里的儿童医院,诊断结果是急性阑尾炎,并且已经处于危及生命的地步,医生说,若是再晚来几天,脓就会流入腹腔造成感染,很大概率导致死亡。我当天立即被送进了手术室,医生为我戴上了呼吸面罩,我侧躺,感受到背部一阵刺痛,渐渐失去了意识......等我醒来,天色是暗的,我十分口渴,但我妈说我不能喝水,她只能用棉签沾水涂抹在我的嘴唇上。

外婆腿脚不利索,听说以前冬天送我表姐上学摔坏了腿,于是走路是跛的,也不能进行长距离或高爬升活动,我那时很希望外婆去接送我上幼儿园,只是这个愿望一直没有实现。也正是外婆腿脚不利索,她几乎很难管的住调皮的我,不论她多么生气,她也只能站在房门口对我喊叫发火,而我早已消失在房头的墙角之后。

在我外婆家那一排的房头,有一个较为宽阔的地方,那里横了一根长六七米的树干,有时人们吃完晚饭后,就会坐在那里聊天。我外婆听力不好,但也经常坐在那里,也可能听不见什么,但坐在那里也有参与感。人们就在那里,从傍晚聊到太阳下山,便陆陆续续回家睡觉。也许是“留守儿童”的缘故,我喜欢被四周有什么物体围绕的感觉,因为那样更有安全感。我仍然记得一个刚入秋的傍晚,太阳只在天边散发出微弱的紫光,外婆与其他人们坐在木桩上,我钻入外婆宽大的外套里,躲避着愈来愈冷的寒风。

山上的四季

冬日的阳光照在雪地上,显得十分亮堂,而且积雪填充了空间,很多声音变得微弱,十分静谧。但冬天也很麻烦,陆地都被冰雪覆盖,汽车轮胎经常在一些陡坡处打滑,很难上来。一旦下雪,大人们一早起来出门清理积雪,有时候连续两三天降雪,人们只能在大路上清理出来一条窄路,各家门口清理出来的窄路与主路连接,如同管道一般,成为了人们上下班的通道。对我来说,寒假清早起来只需要穿上秋衣秋裤,打开电视看着少儿频道里的动画片就好,当广告开始肆无忌惮地播放时,我就打开门看看外面。或觉得没趣,就穿上厚衣服,去找一些伙伴玩耍。在外婆家门对面四五米,就有一个高出近两米的高地,那片高地很开阔,抵得上2/3个足球场。冬天那里被雪覆盖,可以在那里堆雪人、打雪仗或是躺在地上摆动四肢弄出类似蝴蝶的形状。但需要注意的是,有几率会躺在某人在夏天时制造的冻干粪便上。

最好吃的东西可能就是冬至或春节包的饺子了,那时人多,也热闹,大人们抽烟喝酒,厨房里的炉子正烧着火热,把包好的饺子放在炉圈上加热,最后就成为了烤饺子。炉圈是一个十分有用的烹饪工具,可以把切好的土豆片放在上面烤,撒上盐巴、孜然、辣椒面,在那个外面无比寒冷而屋里十分暖和的环境里,简直是比赛百味还赛百味!春节的时候,更热闹,外婆的子女、亲戚们都会来,大家打牌、聊天、看电视,房子里很火热,我一般就买好擦炮和摔炮,拿着大人们随意放置的打火机出去放炮。记得有一次,我在屋里失了手,把摔炮掉在了地上,正在嗑瓜子打牌的大人们都被吓了一大跳。

人们只会在夏天毫无顾虑地出来,孩子们也会在这个时候去探索更多有趣地地方。在那片高地上,有很多蚂蚁窝,我最喜欢的活动就是拿上劈柴的斧头,去破坏蚂蚁们的巢穴,我甚至砍出来带翅膀的蚂蚁,但从没见过隐居深处的蚁后。也正是因为砍蚂蚁窝,有时候忘记把斧头带回去,因此丢了好几个,据说都被邻居捡走占为己有了。有时中午午休,躺在床上,看着窗外的叶子随风沙沙作响,影子也在窗户上舞动,那种平静、安详的感觉,我至今很难再找到。夏天炎热,但似乎不像现在这么炎热,早晨出门玩耍,直到太阳爬上树梢,那便是午饭的时间。你会闻到家家户户飘来的油烟与饭香混合的味道。回到家,一进门便感受到一丝凉气,相应的眼睛也看不清东西了,但能记住水壶在哪里,于是径直走向水壶,大口喝水。夏天也方便户外烧烤,有些比我们大一点的孩子,会用砖头垒成一个炉子,大家分工明确,捡柴火、带食材、抓蚂蚱、蚂蚁等。我尝过烤蚂蚁,是酸的。好吃一点的就是有人从家里带来一块肉,调料调味后很香,还有就是把鸡蛋打入破损的啤酒瓶里,放在火里烤,也很香。

春天是麻烦事儿,冰雪消融,土地也解了冻,到处都是泥巴,房檐滴答着水,如果说冬天是干净敞亮,那么春天一定是脏乱无比。春天的小孩也不怎么出门,毕竟大多数情况是家长不允许,因为会很容易弄脏了衣服。秋天自然是寒风瑟瑟,落叶飘飘,是添加衣物的季节,心情也会随着万物的凋零而感到些许忧郁,当秋风吹来时,感受到的是孤独与凄凉,也许能解这份愁的,唯有冬日的阳光。